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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大早,天刚蒙蒙亮,初九就收拾妥当,准备下山。

她特意换上了自己缝制的“工作服”——一件黑底金线的中式立领宽袖修身及腰小褂,脖颈中间一枚盘扣,下身配着条行动方便的深紫色棉麻裙子,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
腰间别着那柄铜铃。

这一身打扮,既保留了道家的韵味,又不失少女的灵动,更重要的是,看起来足够“专业”,希望能多少抵消一点她外貌带来的“花瓶”印象。

她背上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,里面装着她的家当:一叠裁剪好的黄符纸,一小罐用特殊草药调和过的朱砂,一根颜色深沉的雷击木毛笔,还有一面巴掌大的双面雕花古铜镜,也是师傅给她的。这镜子边缘刻着细密的刻度,看似是个精致饰品,实则是一个罗盘。

她对照着“小舟”发来的地址,一路换乘公交,又走了好一段路,才找到那片老旧的居民区。

按响门铃后,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和初九年纪相仿的女孩,眼睛红红的,带着浓重的黑眼圈,正是“小舟”。

“你……你就是初九主播?”小舟看着初九那头醒目的紫发、过于年轻漂亮的脸庞,以及那身颇有特色的打扮,眼神里的迟疑更重了。

这真的不是哪个公司精心包装出来搞角色扮演的网红吗?

“是我。”初九点点头,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,“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吗?”

小舟侧身让她进屋。

房子不大,陈设简单却整洁,透着一股老年人特有的生活气息。客厅靠窗的位置,摆着一张老旧的藤编扶手椅,阳光透过窗户,正好洒在椅子上,暖洋洋的。

初九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张空椅子上。

她的紫瞳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,在她眼中,那椅子上并非空无一物,而是萦绕着一团淡薄的、近乎透明的灰白色气旋,带着一种安宁却又执着的意念。

她下意识地掏出了包里的古铜镜,镜面冰凉,指针纹丝不动,指向正南——确认此地并无邪煞之气。

“就是那张椅子,”小舟压低声音,带着哭腔,“我奶奶每天下午就坐在这张椅子旁边,对着空椅子说话,一说就是好久,说的都是以前和爷爷生活的琐事……就好像……就好像爷爷真的坐在那里一样。”

她说着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“爸妈都说奶奶是思念成疾,出现幻觉了,可我觉得不像,奶奶的眼神很清醒,而且……而且有时候我半夜起来,好像也看到奶奶房间有影子坐在椅子上……”

初九走到椅子旁边,没有感觉到任何阴冷或邪祟的气息。

她轻轻将手悬在椅面上方,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团气旋传递出的是一种温暖的、带着无尽眷恋的情绪。

“别担心,”初九收回手,语气肯定,“不是什么坏东西。”

她的话音刚落,脑海里就响起了悬灵那标志性的嘲讽:“哼,算你还没笨到家,感知没被狗吃了。不过,你打算怎么处理?直接打散?这缕残魂弱得可怜,本大人吹口气都能让它烟消云散。”

初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没理他。

她转向小舟,问道:“奶奶现在在休息吗?我能见见她吗?”

小舟点点头,领着初九走进里屋。

一位头发花白、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正靠在床头打盹,手里还抱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中山装。

似乎是听到了动静,奶奶缓缓睁开眼,看到初九,她愣了一下,目光在她独特的紫发和中式小褂上停留片刻,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:“是小舟的同学吗?真俊的闺女,这身衣服也好看。”

“是的,奶奶,这是同学,今天路过来咱家坐坐。你们先聊,我去给她倒杯水。”

“奶奶,我叫初九。”初九从善如流地接话,走上前在床边坐下。

闲聊几句后,目光扫过那件中山装,又看向奶奶浑浊却清明的眼睛,语气放得格外轻柔,“我听说……您最近常在窗边和人聊天?”

奶奶诧异:“是不是小舟跟你说的?”

随后带着点少女般的羞涩和满足:“孩子,你别怕,就是小舟的爷爷放心不下我,回来陪我说说话。他就坐在窗边那张椅子上,晒着太阳,听我唠叨……跟以前一样。”

悬灵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点不耐烦:“人鬼殊途,阴阳两隔。残魂滞留,于生者无益,长久下去,反而会损耗老太太本就不多的生机。速速超度了事,拿了钱走人。”

初九依旧没回应悬灵。

她看着奶奶眼中那份真切的光彩,那是支撑着她生命的重要念想。

她轻轻握住奶奶布满皱纹的手,柔声问:“没事奶奶,我不怕。就是觉得您和爷爷感情真好。爷爷……有没有跟您说过,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?”

小舟这时走了进来:“奶奶,那真的是爷爷吗?”

奶奶想了想,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:“是他,他就是看着我,听我说话……好像就满足了。”

她顿了顿,像是想起了什么,喃喃道,“就是……就是有时候,我看他好像想伸手摸摸我的头,像以前那样,可是……好像够不着。”

初九心里明白了。

这并非怨灵作祟,也不是强烈的执念未消,仅仅是一份跨越了生死的、深沉却已无法触及的爱意与牵挂。

小舟爷爷的残魂凭借这份爱意留存,却因太过微弱,连最简单的触碰都成了奢望。

“老铃铛,”她在心里呼唤,“有没有办法……帮帮他们?不是超度,是……让他们好好告个别。”

悬灵沉默了一瞬,随即冷哼道:“多管闲事。这等微末小事,也值得浪费本大人的力量?直接送走便是,干净利落。”

“这怎么是闲事呢?”

初九据理力争,“修行之人,不就是要济世助人吗?你看奶奶多开心,爷爷也只是想陪着她。我们帮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,这才是积功德啊!比你天天念叨我抄经实在多了!”

“强词夺理!”悬灵斥道,但语气里那点不耐烦似乎淡了些,“……罢了,看在这份情意还算纯粹的份上。你将本大人置于那残魂与老太太之间。”

初九心中一喜,连忙从腰侧取出铜铃,小舟和奶奶都好奇地看着她。

“奶奶,”初九将铜铃轻轻放在那张空椅子和奶奶床铺之间的地面上,用一种轻松寻常的语气解释道,“这是我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,据说能让人心静,也能……让想念的人感觉更近一点。我们试试看,好不好?”

奶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目光却殷切地望向那张空椅子,嘴里喃喃:“让老头子……感觉近一点?”

初九退开几步,屏息凝神。

只见那金色铜铃无风自动,极其轻微地左右摇摆起来,铃身表面流淌过一层润泽的光华,一道柔和如月辉般的金光自铃身弥漫开来,如同桥梁般,轻柔地连接了床上的奶奶和那张空椅子。

那团淡薄的灰白色气旋在金光的滋养下,似乎凝实了少许,一个穿着旧中山装、面容模糊却带着温和笑意的老者虚影,缓缓在藤椅上浮现,朝着床上的奶奶,努力地、缓缓地抬起了近乎透明的手。

床上的奶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,她浑浊的双眼骤然亮了起来,怔怔地望着空椅子方向,嘴角颤抖着,缓缓抬起自己布满老年斑的手,伸向空中。

阳光下,两只跨越了生死的手,在那道金色桥梁的维系下,仿佛真的触碰到了彼此。

奶奶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无比安详、无比满足的笑容,眼角滑落一滴泪珠,嘴里轻声唤道:“老头子……”

那老者的虚影也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愿,身影开始逐渐变淡,变得愈发透明,最终化作点点细碎的荧光,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晨露,温暖而宁静地消散在空气之中。

萦绕在藤椅上的那团气旋,也随之彻底消失。

金光敛去,铜铃停止了摆动,安静地躺在地上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。

奶奶的手缓缓落下,轻轻放在那件旧中山装上,闭上了眼睛,呼吸平稳悠长,脸上带着如同沉睡婴儿般的恬静。

小舟捂住嘴,眼泪无声地滑落,她虽然看不到具体的过程,但能清晰地感觉到,房间里某种长久以来存在的、无形的牵绊和淡淡的忧伤,在这一刻,彻底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而释然的平静。

初九走上前,弯腰捡起铜铃,别在腰侧。

“爷爷……走了吗?”小舟哽咽着问。

“嗯,”初九点点头,声音很轻,“他放心了,去他该去的地方了。奶奶以后……应该不会再对着空椅子说话了。”

离开小舟家时,初九收到了一笔不算丰厚但足够诚意的转账。

走在回观的路上,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,黑底金线的小褂在余晖中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
“喂,老铃铛,”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包里的铜铃,“今天……谢谢你了。”

悬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贯的傲娇:“哼,本大人只是不想看你把事情搞砸,连累清微之名罢了。区区一缕残魂,耗不了多少力气。”

初九知道他就是嘴硬,也不戳破,只是笑眯眯地说:“知道啦知道啦,我们悬灵大人最厉害了!不过……这种帮忙,感觉还挺好的,对吧?”

悬灵没有立刻回答。

过了好一会儿,就在初九以为他又陷入沉默时,那清冷的男声才再次响起,语气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:

“福生无量天尊。助人了却执念,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。算你……这次没做错。”

初九嘴角弯起,脚步轻快地向山上走去。修缮道观的第一块砖,算是稳稳当当地砌上了。

而前方的路,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毒舌又可靠的伙伴,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。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5:23: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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